香港邊境

近年來第三次到香港。

除了2005年底曾經到香港度過聖誕節之外，這兩次都是趁著長途旅行的轉機入境走走。因為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自然不可能有什麼購物行程增加自己的行李負擔。不過我在旅行中本來就沒什麼購物的嗜好就是了。

所以我的香港，都是購物商場之外的香港。屯門、大埔、馬鞍山、長洲、坪洲都去過了之後，昂坪、大佛、南丫島又覺得擠滿觀光客沒什麼意思，迪士尼更不用說，根本就經常忘記香港還有這個遊樂園。老實說香港就這麼一丁點兒大，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好去。##ReadMore##

這天其實是蜜月旅行的開始，和妻子搭乘一早的飛機抵港，搭巴士到重慶大樓裡問了幾家旅館，挑了比較滿意的一家住下，然後走到港邊坐天星小輪過海。在中環碼頭來回走了幾趟，研究著每條航線的船期。結果最後還是隨便挑了一艘快出航的船匆匆拍了八達通卡入閘，坐上了前往梅窩的渡輪。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到梅窩。上次要往長洲的時候特地先搭船到坪洲，再從坪洲搭橫水渡航線。橫水渡從字面上聽起來有一種很漂蕩的旅行感，事實上英文的時刻表寫得淺顯：inter-islands，就是連結坪洲、梅窩、芝蔴灣、長洲的離島間航班。

那次短暫停靠梅窩碼頭，望見碼頭邊一排低矮的店面和老舊的單層巴士一列排開，在那個因為靠岸的碰撞而從打盹中醒覺之際，彷彿走進了什麼時空交錯的近現代場景。這實在和充滿高密度大樓和高運量大型巴士的香港中心太過相左，因而深深留在心中成為對這個離島的印象。



真正上岸之後才發現梅窩也不是什麼港片裡的老式小漁村，畢竟碼頭邊那些低矮的店家其中一間就是麥當勞。沿著海岸步道也經過整建，遠遠可以看到大片的沙灘，頗有渡假公園的感覺，走路起來感覺很是閑散。不過一旦變成觀光區也就少了一點那種庶民的活力和質地；可能跟冬天淡季也有關，街上沒什麼商店，也沒有遊客，很是蕭條。

倒是走到社區裡，還可以發現一點鄉下的質樸韻味。



走到社區旁的公車站牌時順便研究一下時刻表，發現有往大澳這個地方的班車。這麼說來，早上在機場巴士上好像曾經聽到車內預錄的香港簡介播報音嗲聲嗲氣地朗讀「大澳，有香港的威尼斯之稱……」。我一直懷疑有多少人會仔細聽那個字正腔圓的播音，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和行程搭上了線。既然如此就捧場一下吧，20分鐘後搭上了這班路線編號1號的公車。

公車是大嶼山巴士公司經營的。不像市區的雙層公車那麼巨大，這個圓弧擋風玻璃的ISUZU公車讓我聯想到家鄉小時候的公路客運，簡簡單單沒什麼裝飾。一上車才發現雖然車子體積小，但每一排座位竟然硬生生左二右三設置了五個座席，仍然完全彰顯了香港人用盡每一分空間的想法。

一到大澳才發現是個很衝擊的地方。

身為島國的國民對國境的感覺是很抽象的；也因此所謂的邊境變成一種象徵式的概念。在台灣，我一直覺得實質上和都市差異愈大的地方，愈像是到了國家的邊緣。用這樣的說法，比起通往中國大陸的落馬洲和羅湖兩個現代化口岸，大澳可能更算是香港的邊陲地帶吧。

大澳其實是一個小河口的小島，周圍都是水道，到島上必要過橋。一下公車總站往村裡走就是名為橫水橋的行人步道橋。而所謂的村子除了一部份岸上的樓房之外，絕大多數都是建在水道上方的高架棚屋。棚屋多半是用簡易的材料搭建，用木材架空在水面上，外牆看起像是鐵桶的外皮。其間則以彎繞錯雜的棧道延伸連結，有的棧道通往岸上，有的則是環繞著水上的區域。

這種任意組合的結果就是每一棟棚屋大小不一，形狀也因地制宜，整個大澳村落就像用純手工打造的巨大有機造形。不知道是幾代的居民延續下來的結果，這種沒有設計、沒有規則，完全依需求導向不斷修改增生的形體，就這樣座落在香港的海角。

棚屋建設得十分密集，左鄰右舍都簇擁在一起。又因為房舍高低錯雜，從棧道經過時，常常不經意抬頭面前剛好正對著某家廚台的窗戶，側身下邊又是另一戶客廳的正門。很多人家就隨意在屋外的平台擺起晚餐，也不知道那個空間究竟是他家後院還是通道的一部分。時值舊曆年假期，來此一探究竟的遊客不少，一時之間很難以分辨是否不小心侵擾了居民的領域。

屋台下方的水道上，小型的舢舨漁船平靜地滑過，水上水下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個地方和香港是如此不同，除了街上的幾個酒樓古廟透露著港式的生活，以及文化康樂署設立的公園告示隱約暗示著政府的治權之外，不管是混雜的景觀，黃濁的河水，晦暗的棚屋木架，和中環的銀行大樓是有多麼大的差別啊。甚至在長洲那種離島都還是可以看到許多所謂建設的痕跡，但是在大澳似乎一切都只能靠居民的雙手一吋一吋地搭建起來。














回程往東涌的公車在大嶼山的山路上飛奔，下坡急彎幾乎不曾減速。同樣是五排座的公車，座椅太過狹窄以至於很容易就整個人飛出走道，幸好對面的阿叔用力一堆把我塞回座位，搞得全車哄堂大笑。當公車駛出山區看到東涌的大樓燈火時大家都露出「雖然鬆了一口氣但好想再玩一次」的那種表情。

公車最終停靠在東涌的轉運站，樓上就是大型購物商場，通道連結著地鐵和昂坪360的纜車，車站外面抬頭一看就是典型的香港住宅大樓，數十層樓的細長高塔。我走進商場找到平價的服飾店補充接下來行程所需的內衣褲，刷卡付錢，然後找了連鎖的飲食店拿八達通卡點了晚餐。大澳好像已經是很多天前去過的地方了。

回到台灣之後看了一些關於大澳的資料，網路上不乏有人遊覽過之後認為政府當局在當地的建設行將破壞這種特殊的風貌。然而我只覺得，做為一個遊客，尤其是因為香港去到沒處可去才不經意進到這個地方的遊客，即便再怎麼被這種特殊的地景吸引，實在還是沒有立場為當地的居民批判什麼。

大澳人也許根本不想住在這種老式的漁村裡，政府更也許沒有太大的意願去整建這個人口外流的村落。可能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情境，才使得在香港這個高度現代化和高度發展的地方，大澳這個無論在視覺或氣氛上都充滿衝擊的村落，還得以繼續用它獨特的樣貌存在。(1)